理想国的流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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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番外二】一轮孤月

【食用指南】

1. 巫.番外

2. 注意:粮食向!粮食向!粮食向!

3. 全文8k,注意阅读时间

4. 解禁混更


正文指路: (巫)索引

第一章  黑林   巫(1)


番外二:一轮孤月

拆信刀利落地划开封口的火漆,鲜红的火漆上印着叶修的私人徽记——一柄撑开的伞,韩文清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幅油画,是半个世纪之前宫廷画师布莱尔的传世巨作——努瓦山的晨曦,高耸入云的努瓦山在朝霞中染上绚烂的金色,山腰上盘桓的雾霭流岚带着含羞带怯的粉色,与山上融融的绿意相辅相成。

明信片的背面是叶修潦草却极具辨识度的字迹,如他这个人一样,永远崇尚简洁有效。内容只有一句话:我去看看,落款处没有名字,依旧是孤零零的一柄伞。整张明信片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题字落款,没有任何不妥的内容,无论是落在有心或无心人手中,都找不出任何把柄踪迹。

叶修固然是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而世间能让他以如此简单的方式传讯,也不过寥寥数人。

没有人知道红衣主教与猎魔人联盟的首领如今依旧保持联系,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他们的名字曾经如双子星一般永远并列出席。

有些传说尚在游吟诗人的口中传唱,而有些传说却被刻意淹没在时间当中。一代人的时间尚未彻底远去,由修辞和刻意删减堆砌而成的世界仿佛与韩文清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判若两者。

彼时,猎魔人联盟和教廷地位相当,深受民众信赖,而那时魔物遍地,也不得不让人仰仗猎魔人和教廷的庇佑。当时,所有有血性的年轻人的梦想都是成为猎魔人或是教廷的一员,保护家乡和亲人。韩文清是这样想的,叶修也不例外。

作为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从他们进入索克斯学院的第一天起,每一场考试、竞赛和实战,他们都在争夺第一名的位置。学院里所有老师和学生都知道这场持续三年的竞争,后来甚至在王都的酒馆里都开了盘口,赌下一次会是谁坐上第一名的王座。两人最后的选择也不出众人所料,韩文清一向刚猛霸气,选择直截了当的猎魔人联盟;而叶修则去了教廷,华贵大气的术法更为适合他的发挥。

天才除了有让人仰望的才能,也能给人带来对未来的无穷希望。所有人都曾打从心底里相信过,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能够为他们提供解决魔物的新方案。教廷与猎魔人联盟的竞争似乎永远有利着平民,每个人都能获得两者的关注和保护,甚至还能在两者之中择优。世间的一切仿佛正朝着好的方向狂奔而去,更好的生活,更安全的环境,更少的魔物。

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就更好了。

这个问题宛如潘多拉的魔盒一样,一旦被打开,与之相关的邪念恶意就再也关不回去。教廷提议在努瓦山增设结界,将魔物驱赶至人烟稀少的大陆另一侧,用少数人的牺牲换一个永久的安宁。猎魔人联盟对是否牺牲少数成全多数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们却是不能放弃猎魔的权利和随之而来的地位。原本一个异想天开的议案,却因为双方越来越多的关注而逐渐变得越来越现实,双方的摩擦也以这份提案为名日趋白热化。

风雨将至,浪潮正来,只是在恶意真正翻覆而起之前,没有人会知道它会在何时兜头泼下。

两者之间的关系紧绷得如同一根一吹即断的细线,只待有人率先打破僵局。

就像是某个落雪的深夜,韩文清家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门外的人戴着黑色兜帽,白色雪花落满头顶和肩膀,飘忽的烛光照出他的样子,是叶修。自从毕业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却时时能听到对方的消息。最近一次,韩文清听说叶修升任教廷的紫衣主教,统领一个教省。叶修想必也知道韩文清新近担任地区首席猎魔人,负责管理王都附近几个区域。韩文清结束了几年来漂泊的生活,定居到王都附近的小镇上。

“好冷啊。”叶修搓着手,朝着冻僵的手呵着气,没有一别经年的生疏,反倒是像少年时站在对方学院门口约架一般熟稔:“怎么,老韩,都不请我进去坐坐?你们猎魔人的待客礼仪很有问题啊。”

韩文清把叶修让进屋中,关门之前特地朝门外看了看,门前寂静的小巷中雪落无声,叶修刻意使用了术法,因为他甚至没有在积雪的街面上留下脚印。

韩文清关门落锁,只听沉重的房门清晰地咔哒一声。

叶修冷静的声音立刻在身后响起:“老韩,教廷动手了。”

韩文清似乎从叶修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猜到,他从壁炉上的武器架上拿起自己的拳套,“什么时候?”

叶修闭了闭眼,“一个小时前。”而他直到半小时前才得到消息,教廷的消息瞒得太好,如果不是苏沐橙偶然从公主那里听到只言片语,他可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韩文清一言不发,沉默地戴上自己的拳套。

“来不及了,第一步就是王都的猎魔人总部。”叶修说道。他从王都而来,亲眼见到一路上的兵荒马乱和血流成河,此时的猎魔人总部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韩文清没有摘下拳套,他在空气中狠狠挥舞两下,转而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叶修,他简单的黑色罩袍下面露出面料华贵的紫衣,可惜衣角上已经沾上雪泥脏污和暗沉的血迹,“你怎么办?”

叶修笑了笑,“我今晚一直在大先知院,和高级祭司王杰希研讨上帝的全知全能全善。”

“好。”韩文清点点头,他收起拳套,翻出行囊匆匆裹了一些必备用品,最后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一件灰扑扑的罩袍穿上。从韩文清家的窗口看出去,已经能看到王都之中燃烧的烟柱,熊熊火光映亮夜晚半片天空。

教廷辖下骑士团的马蹄声和铠甲撞击的声音穿透寂静的黑夜,越过风雪传来。

韩文清站在门口,大门隙开一条缝隙,狂乱的雪花顺着门缝被刮了进来。叶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重新戴好兜帽。他和韩文清一样,整个人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当中,“我的私印还和上学时候一样。”

上学的时候并不需要私印,偏偏少年人都爱极了大人繁复的礼仪和套路。没有任何头衔和徽记的情况下,叶修和苏沐秋绘制了一把撑开的伞作为两人的印记,在每一封约架的请柬上都能见到它的身影。不过也只能在约架的信函上才能见到它,因为学校里的正式文书上并不能出现他们自制的徽记。

韩文清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毫无兴趣,他只会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地点,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架。

“我记得。”韩文清点点头,叶修没有问他准备去哪里,也没有问他之后的打算,正如他从未怀疑过叶修所说的话的真伪,也没有追问过半个字关于消息来源。叶修在最危急的时刻不顾自身安危赶来为他通风报信,但也仅止步于通风报信。他信任叶修,不质问不追问就全盘相信,但也仅仅止步于对他的信任。

他们立场有异,今日一别,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面。

“教廷的决策并不能一劳永逸,你好自为之。”韩文清说道。

叶修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教廷目前急功近利,却是后患无穷,“猎魔人联盟的提议也不怎么样,穷兵黩武,如果还有机会,你们可要三思啊。”

道不同,两人虽然都知晓教廷和猎魔人方案的漏洞,但是两人的倾向却是一目了然。

“必然有机会。”韩文清回得掷地有声,无论是教廷的骑士团还是未来的前途未卜都不能阻拦他的脚步。

“最坏的结果是……”

“最坏结果发生时……”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叶修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会帮忙。”韩文清说道。

“谢谢。”叶修说道。

大门敞开,风雪向两人直扑而来。

“走了。”叶修挥挥手,转身走进风雪中,漫天飞扬的大雪转瞬间将他的身影吞没。

“再见。”韩文清说道,与叶修所走的方向相背,呼啸的风雪很快掩盖住他离去的脚印。

自那年雪夜一别,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两个月前,一别经年,他再一次收到印有熟悉徽记的信,熟悉的字迹写着最坏结果已经发生。而今天,他收到叶修准备只身前往努瓦山探查的消息。

这不仅是叶修报备行程的来信,也是韩文清履行自己当日承诺的起点。

叶修并不需要韩文清的回信,他知道老韩会做到,和少年时一样,哪怕没有任何回音,他也会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地点。

他们仿佛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就针锋相对,永远立场分歧,永远不妥协不服输,却永远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乃至于身家性命,甚至于这片土地的未来都交予对方。

韩文清将明信片重新收入信封当中,将信封轻轻合上,放回桌上。露台上夜风微凉,清冷的月色之下,火漆印上撑开的雨伞,刀法稚嫩,缺口明显,少年无法无天的时光仿佛被凝固在这一方小印,而手持印信和接受印信的人如今都双鬓染霜。

他握紧拳头,在露台上狠狠地打了几拳,劲风横扫,刚猛依旧,不减当年。猎魔人首领横溢的力道如同小石子落入池塘中,一波又一波扩散开去,最后在楼梯位置戛然而止。

“什么事?”韩文清干脆利落地收回攻势。

张新杰站在楼梯口,手中也拿着一封信,是来自医师协会的通知,“雅克城的瘟疫日益严重,我要亲自去一趟。”

“努瓦山有异动。”韩文清指了指桌上的明信片。

张新杰点点头,“我会留心探查。”

“小心。”

“保重。”

 

猎魔人联盟经历教廷大清洗之后元气大伤,在数年之间辗转颠沛,最终彻底沦为神秘的地下组织。教廷篡改了所有关于猎魔人联盟的记载,一度曾与教廷分庭抗礼,辉煌无限的猎魔人联盟成为了非法组织,又在日复一日的消磨当中成为传说故事,最终甚至消失在游吟诗人的琴弦之上。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关心。

只有韩文清还记得自己曾对叶修承诺过,如果有一日,如果有机会,猎魔人联盟也会重新思考自身立足的策略,过刚易折,他们需从斩尽杀绝除恶务尽的信条中缓和一些。

理智虽然如是说,但情感却难以左右。韩文清当年选择猎魔人联盟正是因为这份非黑即白嫉恶如仇,对自己的信条宣战实在是难之又难。

不过,上帝关上门,总会再开一扇窗。张新杰的到来,或许就是上帝送来的一次机会。虽然第一次的碰面回想起来称不上是知己的相遇。

因为张新杰的画风与猎魔人联盟的画风着实格格不入,即使是现在,也只能说是张新杰的风格感染了猎魔人联盟,而不是两者水乳交融,融合得当。

那是一个慵懒的午后,张新杰第一次踏足位于城里贫民窟的铁匠铺,全身上下严谨又洁癖的穿着,在衣衫褴褛近乎衣不蔽体的贫民窟赚足了回头率。

“什么事?”韩文清坐在椅子上,铁匠铺的墙上挂满了各色兵器,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打铁的匠人,也不像是一个诚心做买卖的生意人,倒像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我想加入猎魔人联盟。”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并不为周围环境所动,反倒是语出惊人。多少年没有人敢公开谈及猎魔人联盟,又有多少人知道猎魔人联盟现在何处。

“你说什么?”韩文清身体前倾,将手肘放在桌前,目光犀利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我叫张新杰,想要加入猎魔人联盟。”张新杰一派平静坦然,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观察了很久。”张新杰谈起这间铁匠铺里出入人员的特点,谈起铁匠铺不符合常理的进出货时间,谈起这间铁匠铺颇为奇异的选址,谈起这间铁匠铺似乎少有人打理的橱窗和似乎从没有生意的事实。

“你们的漏洞比较多。”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冷静客观地总结陈词道。

韩文清无话可说,他们能顺利存活至今,或许要感谢教廷拢不住张新杰这样的人才,“你为什么要加入猎魔人联盟?”

“我是医生。”张新杰直视韩文清,“但赎罪劵不能治病。”

教廷高价售卖赎罪券和圣水,号称虔诚的信仰可以包治百病,却将真正的医术贬低至一无是处,韩文清可以理解张新杰的愤慨,但是他不得不实事求是地说:“猎魔人联盟也不能治病。”不仅不能治病,甚至还挣扎在生死线上,时刻与教廷的清扫行动作斗争。

“我怀疑圣水有问题。”张新杰说道,“我检查过圣水,但是它的成分非常异常,与我们所知任何元素都不相同。有人告诉我,这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韩文清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目光犀利,如同鹰隼紧盯自己的猎物,“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翻查过档案,当年猎魔人联盟被教廷清洗,王都区域的首席猎魔人韩文清不知所终。”张新杰看了一眼韩文清,韩文清依旧面容冷肃,没有丝毫动容。

“当年那场清洗的缘由,教廷的官方答案是渎神和意图颠覆皇权。”

“但是,许多非官方的文件和民间传说中还流传着另一套说辞,教廷与猎魔人联盟存在严重的分歧:是否在努瓦山修建结界。”

“我没有查到关于努瓦山结界的事情。”张新杰实事求是地说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努瓦山另一侧除了教廷宣称存在于暗黑森林里的毒物猛兽,还有别的东西,那是需要结界来抵御的东西。”

“圣水的成分有异,应当是来自大陆另一侧。而我的猜测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只能算作一个猜想,圣水可能来自于这些需要结界抵御的东西。”

在张新杰的成长阶段,他从没有见过魔物,也从未听说过魔物,只有瘟疫和圣水时时相伴。一开始,张新杰的愿望很简单,他想成为医生,扫平瘟疫。当他越发深入到研究当中,他才发现,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他越是努力追索,越是如坠迷雾中,真真假假的所谓历史,虚虚实实的所谓瘟疫,都仿佛是某个巨大秘密的冰山一角。

韩文清没有说话,面容冷峻,但内心却着实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第一次他分析出了猎魔人联盟的弱点,第二次他仅仅凭借一些纸面上半真半假的资料和口口相传的故事将事实的真相推测了八九不离十。

更重要的是,韩文清他们从未将瘟疫圣水与努瓦山另一侧的魔物联系起来,他们之前所关注的是那道结界是否牢固,是否有朝一日魔物会突破结界而来。

如此洞见,如此缜密,猎魔人联盟需要这样的人才,韩文清在内心决定道。

“有人告诉我,猎魔人联盟还存在,我想你们一定不会与教廷为伍。”张新杰说道。

“不错,势不两立。”韩文清说道。

“所以,我们立场一致。”张新杰说道,“但你们目前没有力量与教廷对抗。”

韩文清不否认这一点,点点头。

“教廷几番清洗,并没有找到物资和金库,但是你们损失了大量人手。”张新杰分析道,他透过眼镜看向韩文清。不得不说,韩文清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一轮又一轮的分析之后,这位猎魔人联盟的首领会有所动容。然而,遗憾的是,韩文清没有。

张新杰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韩文清经历过教廷与猎魔人的决裂,又在几番清洗之中幸存下来。毕竟,死生之外,再无大事,自己的雕虫小技,恐怕并不能打动这位的铁石心肠。

“加入猎魔人联盟没有问题。”韩文清说道,“但是,在此之前,需要你做一件事。”

投名状,张新杰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拳头。

“那个告诉你,成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和那个告诉你,猎魔人联盟存在的人,是同一个人。”

张新杰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

“把他带来。”

 

“所以,张新杰把你救出来了?”戴妍琦趴在天文塔楼的石雕宽栏杆旁,上面放着一张展开的羊皮纸,她手里的羽毛笔因为兴奋而抖动着。

“一开始是我把他救出去的。”肖时钦举着望远镜,一轮明月正上中天,从山上至山下,整个世界都沐浴在温柔宁静的月光中,静夜之中看得极其辽远,从山下人家的点点星火远至深藏在河谷当中的城堡一隅。

当时,肖时钦被关在王都的监狱里很长时间,时间长得连自己的罪名都记不太清楚,他认识所有的狱卒,也眼见着周围的狱友进进出出。但,实话是,肖时钦并不是很想出去。与其在外面躲躲藏藏做研究,甚至不如安安心心地在监狱里。教廷这么多年没有对他起杀心,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只宣布给狱友听,而这些人要么听不懂,要么成了刀下鬼,要么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张新杰的到来可以说是一场令人惊喜的意外,不过可能张新杰本人并不太开心。初次见面,面对隔壁狱友肖时钦的问候,他回复得极其简短敷衍,然后翻过身就睡着了。肖时钦对这等良好的心理素质敬佩不已,后来才知道只是生物钟过于规律。

不过,相似的灵魂总会互相吸引。几天之后,两个人已经就各自的研究交流得热火朝天,那些失落的拼图,因为两个人的努力而逐渐拼至完整。

“你是因为潜入教廷的档案馆被抓?”肖时钦背靠着石墙说道,“你拿了什么?”

张新杰冷静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什么都没拿,我背下来了。”

“那就好,我可以帮你出去。”

“你可以?”

“我是这里资历最老的居民,自然有门路。”

“你为什么不出去?”

“不需要。”

张新杰没有再说什么,三天之后一个低眉顺眼处处点头哈腰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张新杰的远方亲戚,来把这个读书读傻的孩子保释回家。张新杰路过隔壁牢房,肖时钦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的地板上全是公式和图形,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清瘦的面庞上架着一副眼镜,朝张新杰点点头,微笑挥手说道:“再见。”

虽然肖时钦说着再见,却没想过与张新杰再见面。

再一次见面,张新杰摇身一变成了狱医,而肖时钦依旧是阶下囚。幸运的是,他们的对话终于不用背靠背贴着墙,而可以在窗明几净的医务室里,坐在舒适的椅子上。

“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肖时钦问道。

“猎魔人联盟希望我带你出去。”张新杰说道。

“我拒绝过他们。”肖时钦毫不意外地说道。

张新杰抬眼看了肖时钦一眼,“你不应该消磨在这里。”

“我对现状很满意。”肖时钦说道。

“是你的现状,还是世界的现状?”张新杰收回视线,专心地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肖时钦没有回答。

“我明天就走。”张新杰细致地将瓶瓶罐罐分门别类放入自己的随身医药箱中。

肖时钦说道:“或许,是时候出去看看。”

张新杰笑了笑,点点头。

两人在监狱门口分道扬镳,肖时钦只说自己准备出去看看,却没有说要去猎魔人联盟,至于张新杰要怎么用这种做了一半的成就说服韩文清,他并不关心。

 

“但你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戴妍琦眨着眼睛说道,“是不是因为半路上遇到我啦?”

“其中一个原因。”肖时钦点点头,“女孩子不应该风餐露宿。”

遇到戴妍琦之前,肖时钦一个人风餐露宿,游荡过大半个帝国。他说出去看看,也确实是到处走走看看,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期限。屋檐四角,宇宙浩瀚,最终都要在尘世中翻滚一遭,方见世间真实。

“呵呵,我知道,我当时看起来可不像个小姑娘。”戴妍琦摇摇头,金粉色丝带绑成的长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轻摆,红色刺绣长裙配以金色流苏腰带修饰出她姣好的身材,月华流转过小巧的珍珠耳钉,愈发衬托出少女青春灵动的面容。

肖时钦放下望远镜,回过头看了眼戴妍琦。如今这个写着一手漂亮的拉丁文,精通数学和天文的活泼少女,与当年道路边上衣衫破旧,头发蓬乱,骨瘦如柴的孩子,已经判若两人。

“没关系。”肖时钦拿起笔,在羊皮纸上记了几笔。

“我最喜欢听这话。”戴妍琦抓着羽毛笔也在纸上画了几道,“如果不交作业也没关系就更好了。”

“这个不行。”

戴妍琦颇为泄气地抓起望远镜,仰头看向天穹。

肖时钦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像一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她逃家出来,为了躲避领主对她行使初夜权。但是,领主疆域之外的世界也未曾对她柔软。

“要不要跟我走?”肖时钦蹲在路边,看着小孩子狼吞虎咽,一时心生怜悯。

小孩转了转大眼睛,警惕地问道:“去哪里?”

肖时钦愣了一下,“去哪里?去……轮回城吧。”猎魔人联盟的总部似乎搬到那里了。

“不去。”

“你想去哪里?”

小孩也愣住了,“反正就是不去。”

“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肖时钦问得很认真。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小孩停顿一下,“但我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

“你不想做什么?”

“我不想结婚,不喜欢教堂,讨厌领主。”

肖时钦点点头,“我也是。”

小孩斜了一眼肖时钦,“这是异类。”

“没关系,做自己吧。”肖时钦摸摸小孩的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孩拽住他破旧斗篷的一角,“我跟你走。”

他们最终来到轮回城,落脚在城外安静的科学院里。

在他们安顿下来的某一天,张新杰特地来看望他们,“看明白了?”

“没有。”肖时钦擦着玻璃柜,里面空空如也,尚未像现在一样填满标本,“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不希望发生什么。”

“反向推理。”张新杰点点头。

“听说你们会给我提供研究素材?”

“是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张新杰看了一眼捧着一摞盒子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戴妍琦,“小姑娘有点营养不良。”

“小姑娘?!”

“你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所以呢?”

“没关系。”

不过,十四岁之前,戴妍琦都喜欢穿着裤子,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一样到处跑。直到她去城堡里参加了一次舞会,终于开始对长裙首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正如肖时钦一直说的,无论戴妍琦在个人风格上想如何改变都没关系。他们同是这个世界的异见者,所能给予的只有对彼此的宽容。

“我真的算不下去了。”戴妍琦假装抹着眼泪,“我可以写一百首十四行诗。”

“你的十四行诗已经写得够好了,可以不用写了。但是,今晚的几何作业可以增加。”但是,有些事情上,还是不能宽容。

“还是不要增加了。”戴妍琦赶紧放下假哭的手,抓起羽毛笔准备快速结束战斗。没想到,门铃突然响了,将她从几何作业当中暂时解救出来,“我去看看。”她提起裙摆,风一样沿着塔楼的旋转楼梯刮了下去。

很快,她就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盒子,上面盖着一枚熟悉的印记:一柄伞。

戴妍琦递给肖时钦一封信,“人已经走了,这是他第一次送信来。”

“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肖时钦抽出信纸。

 

叶修骑在马上,马蹄声在寂静的月夜中回荡,空旷笔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向远山。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走过这条路,曾经道路两旁稀稀拉拉的小树,已然长成参天大树,连带着这条路上的风景都变得如此陌生。

他第一次前往努瓦山和暗黑森林的时候,可谓是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他与苏沐秋两个人硬凭着一股子勇气和拼劲闯了进去,又因着几分幸运全须全尾地回来。第二次来努瓦山的时候,他在路上结识了魏琛,一个浑身都是秘密,从不肯说自己过去的人。第三次是苏沐秋拼死带回关于大陆另一侧的消息,他得到了消息,却永远失去了朋友。

如今,魏琛不知去向,苏沐秋也早已离开。所有少年人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已落幕,唯有这一条萧索的长街依然如故。

他抬头看了看天际的明月,向它挥了挥手。

肖时钦把信收回盒子中,重新拿起望远镜,镜中的月球不是一面银盘,而是在许多地方存在着深深浅浅的暗影。

张新杰背着医药箱,在明亮的月光下向前赶去,前方是数万人的生命,也许同样是他一直追寻的真相。

韩文清站在露台上,看着猎魔人联盟尘封已久的信号弹绽开在银白色的明月身旁,是时候重聚于此,是时候给所有旧时光里的遗憾和满足都做一个了结。

轮回城的信号弹尚未传达至王都,黄少天躺在自家屋顶上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荆棘酒馆的自酿鲜啤永远带着阳光和麦芽混合的香气。他对着明月遥遥举杯,决心参加今年的骑士团长选拔,成为皇家骑士团的团长。

喻文州站在树屋的阳台上,暗黑森林里不落的月亮始终光芒暗淡。此时他并不知道会有谁闯入这片森林,又闯入他的人生。

千里共明月,月色如水,静谧安详。 


一点废话:

年底忙到飞起来,只能不断旧文混更……其实我脑内好多故事的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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